2016年3月12日 星期六

【原創】大江東去重製版(吳末史話)第二章-機關算盡






窗外楊柳扶風,桃花飛舞。
孫魯班倚在窗畔欣賞著春景。歲月的痕跡在她身上還沒有刻深,她依然保有柔軟的身段和白皙的容顏。
「真不錯。」孫魯班把玩著扇墜,「人死的也差不多,子山族舅年邁,怕是撐不了幾年。太子是廢定了,但爹既不改立魯王,魯王這條船也不能再待。」
「爹現下一定很苦惱吧?朱然行將就木,子山族舅兩面為難。死的死,廢的廢。餘下的人不知能信幾成?」
「可惜陸遜死得太快,不過這一死倒省我許多功夫。」孫魯班忍不住輕笑。但很快她就想起了自己的胞妹,臉又沉了下來。「小虎既不願助我,想必朱據亦是孫和一派,此根得除。」
「別怨我,小虎。誰讓妳竟忘了娘的苦楚,三言兩語就信了那姓王的賤婢。」

孫魯班與其妹孫魯育同為步夫人步練師所出,步夫人容顏美麗,性情溫婉不妒。孫權對她甚是喜愛。但在步夫人之前有撫養孫登的徐夫人,之後又有產下孫和的王夫人。孫權對步夫人再如何喜愛,礙於眾臣所議,便不能立她為后。孫權所以寵愛兩個女兒,多少也有彌補步夫人的心思在。

只孫魯班的心中始終記著母親說過的一句話。
那時的步練師依然美麗,但也過了盛開最華美的年頭,眼角已經有了細紋,神色有些憂鬱。
「若我能為妳們生個兄弟,也不致像現在這般只能仰仗陛下護蔭。妳們也可擇心中所愛,而不用似我這般……」
「我何必要兄弟?」孫魯班冷冷地想,「一介女流又如何?娘,我們生於妳膝下就已強過大多數人!又何須有所愛?權勢才是最好的武器!我要以這女子的身分掌控朝廷,終有一日那些人會知道他們犯下何等的錯誤。」



另一方面,諸葛恪奉旨駐守武昌,同時接替陸遜統領荊州。原柴桑駐地換與陸抗駐守。這對諸葛恪是一大機運,卻也危機四伏。
孫權對陸遜器重,眾所皆知。既讓諸葛恪接替陸遜之職,便代表孫權認為當今朝廷只有諸葛恪最能當此重任。尤其是在老臣幾近凋零的現在。
但同時也暗示了一件事。二宮黨爭最烈時諸葛恪忙於軍事無暇干涉,但諸葛家與陸家素來交好,諸葛恪的外甥女張凝便嫁與陸抗為妻。朝中自將諸葛恪劃入太子派系,現在他坐擁大權,魯王勢力自不會讓他好過。
「陛下這是要將我推到浪尖上。」諸葛恪盤算,「太子與魯王大約都難成事,否則魯王早就代太子入主東宮。這一著要看的是我是否真能為陛下所重。」
「這段時間不可急進,從容以對。以陛下命令為尊。撐過這一局,下一局便是我的棋局。」

「元遜恃才性疏,恐非保家之子!」父親諸葛瑾語重心長之言再次響起。諸葛瑾時與陸遜互通聲信,為此陸遜也沒少寫信給他,要他不可自矜,須當時時自省。
可事到頭來,逼死陸遜自己的,卻正是這不可自矜、時時自省。
陸丞相,安德謙禮不過是君子之言,抓住時機攬住權勢,方是安身立命之道啊。
他諸葛恪定會抓住時機扶搖直上,他會位極人臣,令諸葛家榮極當世,絕非亡族之人。

接下換屯柴桑的詔令後,陸抗將武昌屯地再次修葺一番。
其實陸遜本就整頓得不錯,此番修葺只須更繕城圍、補砌略有毀損的屋子,犁犁田地也就行了。
接駐武昌的是諸葛恪,於公於私都不能輕慢以待。
陸抗抱著這樣的心思把武昌整頓一新,倒沒想到他這慎重的行動反而讓諸葛恪難得的感到慚愧。諸葛恪將全副心力都用來考慮朝廷中事,柴桑一丟就來武昌。讓後來領軍入屯柴桑的陸抗著實忙碌了好一陣子。
往後幾年諸葛恪想起這回事,對外甥女婿的心情都有點複雜。但這也並非陸抗所能料到的事了。



陸抗在柴桑守五年,整軍有序。
期間孫權廢太子孫和,賜死孫霸,在孫魯班穿針引線下立幼子孫亮為太子,孫亮之母潘夫人為后。
南郡、西陵遭魏將進攻,孫權派戴烈、陸凱防禦。南郡告捷,西陵無事。

太元元年,陸抗因病而不得不暫返建業療養。他這病說來也是懸,無緣得見的長兄陸延也是病夭。他出生時也有同樣的症狀,大約跟兄長一樣先天傷了肺脈之類,迭至今日母親想起那時的險狀,還是會忍不住紅了眼眶。
雖然他練武不輟,但春冬交際又勞於軍務,這病又反覆再發。把那些跟了他父子兩代的舊將嚇得不輕,他只好回都治病。

待得病復陸抗考量該回柴桑,以免落人閒話,未料孫權會再次召見他。
事隔六年,陸抗再次踏進吳宮,走在漫漫長廊上,他心中也不知有多少思緒。
正惘然間,忽然感覺到一道異的視線陸抗循線瞧去,只見一個男孩站在不遠處倚著欄柱盯著他。
男孩身上衣飾華貴,卻是個子瘦弱,似還不過九歲。臉色木然,沒有半分孩童應有的天真稚氣。

「你是陸幼節嗎?」男孩直接開口問,語調卻不無禮還有幾分敬重。
陸抗推斷這男孩應是皇子,卻不確定是誰,便回道:「是。」
男孩點了點頭,「承蒙陸丞相關照,我會記住你的。」
不等陸抗開口,男孩便繞過欄柱一溜煙跑入宮殿深處,瘦小的身影在重重疊疊的暗影中隱沒
陸抗雖覺奇怪卻無暇在意,繼續往孫權所在的宮殿行去。


孫權不在寢殿,而是在那間堆滿典籍的偏殿等著他,六年前詰問他莫須有罪狀的地方。
孫權還是坐在那張几旁,近側燒著暖身用的火爐。樣貌更加衰頹。
「別傻站著,坐下來陪孤說說話。」
陸抗謹守禮數的坐下,「不知陛下召見微臣所謂何事?」
孫權撫著石几。「……你可知孤過往常與伯言於此殿議事?」
「……陛下,微臣不明。」陸抗道。
孫權凝思著看著陸抗,跟著蹣跚轉身到櫃後取出一樣物事。那是一柄長劍,陸抗還記得那刻著雲紋的烏木劍鞘與鎏金劍柄。

那是拂曦,陸遜珍重的配劍。
父親只說已經將把這柄劍送還原本的地方,原來是返還給陛下了嗎。

孫權雙手捧著拂曦,往昔他能手握此劍舞上幾十招,但現在光是拿著都備感吃力。「伯言捨下此劍時心裡在想什麼,孤不明白。」孫權低首看著拂曦,「孤原想將此劍置堂安放,可孤至今仍未忘懷拂曦在夷陵與石亭的鋒芒。」
孫權將拂曦放到陸抗面前,「拂曦本當在伯言手上建立不世之功勳。伯言既已離去,自然由你接下此劍。」
陸抗緩緩搖頭,「爹說拂曦已送還原本的地方,微臣…」
「陸抗,孤命你接下拂曦!」孫權不容置喙的命令。
陸抗看著孫權,「微臣領命。」他雙手托住拂曦,向孫權行禮。

孫權點頭,跟著拿出一束紙帛,瞪視片刻後雙手用力撕扯,碎片一片片落入火爐中。
「這麼多年…」孫權喃喃念著,「我與伯言四十年來的君臣相知,就是這般結果。」
四十年前他身邊有許多人,呂蒙、魯肅、凌統、朱然、諸葛瑾、陸遜……英雄年少,躊躇滿志,誓要一個繁華的江東,一個繁華的吳國天下。
而今才明白,他們要的那個繁華江東早就出現過。但如今一切是過去了,過去了。


之後孫權病重,自覺壽祿將盡,於是親書遺詔,最末一行有著陸遜的名字。
『諡故陸丞相號曰"昭"』
他將這份遺詔給了六子孫休。幼子孫亮儘管聰慧卻年幼,許多事不能自己作主。這份遺詔若落在有心人手中,終是不能得見天日。
只剩下孫休,足夠年長又不被視為威脅的六皇子。這是孫權最後能留下的餘蔭。

太元二年四月,吳大帝孫權逝,幼子孫亮繼位,改元建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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