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2日 星期六

【原創/三國】大江東去重製版(吳末史話)第八章-還劍歸昭





會稽,琅琊王邸。夜。
孫休與一老者相對,老者臉上有道裂疤,身形清癯,眼神銳利。是為陸凱之弟,現為安南將軍的陸胤。當年二宮之爭陸胤力助孫和,因此屢遭構害險些喪命,臉上傷疤便是那時所致。獲釋後被發配轄衡陽、交州一帶,於安定南方頗有建樹。
孫休正自細讀陸胤攜來的信件,這些信為陸凱、丁奉諸臣親筆。
几上篿菜羹漸涼,但兩人都無暇食用。

「果然如此。」孫休慎重收起信件,溫弱的臉上透出了然一切的冷澈。「孫綝坐不住了。」
「不錯,朱大都督素忠於陛下,卻為孫綝獨斷處死。此事使陛下深以為患,已與丁將軍密議處置孫綝之計。」陸胤道。
「子明自幼穎悟,但畢竟年幼,自即位便屢受掣肘。不說他連后妃都被孫綝把持,長姊更是已經在盤算如何棄他這條船。」孫休的聲音柔軟,話語卻無半分柔和之意。
好花易逝。孫綝陰毒狡詐,又有孫霸、孫峻之例在前,全琮留下的庇蔭有限,長姊的算盤怕是要落空了。

孫休並非全不顧及兄弟之情,否則也不會在三兄孫和被逼死的情況下還冒險動用關係保住孫皓,但也僅得保住孫皓一命,以他的身分在宮裡必然備受冷落排斥。
而孫休在丹陽也是屢受打壓,連個太守都能欺到他這皇子的頭上。逼得他不得不上書乞求幼弟孫亮,才被遷至會稽。
若他身在宮裡自然願助孫亮度過難關。可憐他這幼弟搞錯該防範的對象,對長姊孫魯班近乎孺慕的信任,使他在朝中將近孤立無援。

「若陛下失敗,孫綝下一個會找的便是殿下您。」陸胤道。
「不錯,我五兄性子激烈,不易控制。只剩下我這個軟弱可欺的六王爺。」孫休道。
他的字"子烈"係為父親孫權所定,可現在朝中已無人知曉孫權為他取字子烈的真正用意了。



果如孫休諸人所料,孫亮年紀漸長,對孫綝越發諱慎。孫綝亦察覺到皇帝並非可一直操弄於手的娃娃,於是孫綝開始分封親舊培植羽翼。
孫亮先以公主孫魯育冤死之案試探孫綝,長公主孫魯班忌諱孫亮此舉,便推說此事實為朱熊、朱損之過。熊、損二人為朱據之子,而孫魯育曾為朱據之妻,熊、損二人卻不阻止孫峻,使孫魯育含冤而死。於是孫亮命丁奉殺朱熊、朱損。與孫魯班、太常全尚、將軍劉承商議誅殺孫綝。

然而,孫亮之妃為孫綝親戚,得知消息後立刻告知孫綝。於是孫綝先發制人,殺劉承、廢全尚。領軍圍宮。
當年諸葛恪見收之慘狀歷歷在目,宮內諸臣震恐,於是順從孫綝之命,廢孫亮為會稽王。孫魯班則被遷於豫章幽禁,至死未能還鄉。

後,孫綝採納諸臣建議,迎琅琊王孫休為帝。孫休即位,改元永安。

孫綝見孫休外表軟弱,又長年遭受打壓,便不如何忌諱孫休。誰知孫休一面同他虛與委蛇,暗中卻著力籠絡反孫綝勢力。待孫綝察覺時,孫休已掌握諸臣,於永安元年十二月命丁奉、張布誅孫綝。並除孫峻、孫綝族名,毀孫峻棺與印綬,以祭奠公主孫魯育。
丁奉遂襲孫綝大將軍之位。陸凱拜征北將軍,領豫州牧,其弟陸胤封都亭侯,轉駐虎林。張布與其弟張淳亦受加封。而原為會稽太守的濮陽興也為孫休提拔,入朝為太常衛將軍,封外黃侯。


是月,百官會聚。
新帝孫休詔曰:「諸葛恪、滕胤、呂據等並無罪,為峻、綝兄弟所見殘害,可為痛心,促皆改葬,各為祭奠。其罹恪等事見遠徙者,一切召還。」
又曰:丞相陸遜一生為國,助先帝開創不朽之業。為彰其明德有功、聖聞周達,追諡其號曰"昭",封為昭侯。

陸抗抬起頭,孫休正看著他,那眼神彷彿是在代替父尊向他道歉。
「鎮軍將軍陸抗,由你代故丞相陸昭侯受詔。」

要撥去那些重重疊疊的暗影是如此容易,可他等了多少年。
在這十幾年間,又有多少離散,多少冤屈。

他歛下雙瞳,自眾臣中走出,伏膝行禮。
「臣陸抗,願為先父受詔。」



冬日,陽光清冽。
陸抗走出大殿往宮外行去,但長廊上有一個少年阻住他的腳步。

「陸幼節,好久不見。」那少年道。明明身穿焰色華服,卻蒼白的猶如冬日的鬼魂。只有盯視著他的雙眼火光閃動,冷冷的、幽深的火。
陸抗記得自己看過這雙眼睛,便行禮道:「臣愚昧,久駐柴桑,不知殿下身份……」
少年也不著惱,點頭道:「我是南陽王孫和之子,孫皓,孫元宗。」
陸抗一怔,孫皓續道:「八年前我就是在這裡跟你打過招呼,你沒怎麼變,我倒變了不少。難怪你認不出。」
「原來當年那位是殿下您。」陸抗恍然,想起當年那個神色木然,瞳如冷焰的孩子。心裡隱然而生同情之意。

「不錯,先父時常提起陸昭侯之事,如今昭侯忠心終得昭雪,皓亦甚感開懷。」孫皓拱手肅容道。
這話觸動了陸抗的心緒,慎重回禮道:「多謝殿下。」
「咱們都是一路人,你不需要同我道謝。」孫皓道,「六叔登基封我為烏程侯,西湖烏程離吳郡不太遠,日後或許還有機會與你見面。」
「西湖景色甚佳,只惜臣不日便要遷往西陵。否則自當同殿下一敘西湖風光。」陸抗道。
孫皓露出微笑,蒼白的臉多了幾分鮮活,「來日方長,當有機會!」



陸抗告別孫皓,在前往西陵前,他還有許多事必須要做。
他來到父親的墓前。
他有許多的話想說,但最終只是雙手握著拂曦跪在墓前。當年孫權將拂曦交給他後,他也是這樣跪了許久。

他想起了父親的最後。鬢髮花白的父親一字一句地讀著君主的敕書,一字一句,老淚縱橫。
什麼憤恚至卒?只有他才知道父親不是憤怒,而是悲慟。打從心底浸透靈魂的悲慟。他悲慟朝政的割裂,悲慟兩位太子註定的命運,悲慟此時的他無法為君主分憂,更悲慟自身的無能為力。曾經繁華似錦的極盛吳國逐漸凋零,如同逝水夕照。他看見了吳國的未來,知道他們的國家正在走向衰頹,卻什麼都做不到。

父親所以死去,不是因為憤怒更不是什麼陰謀,是悲慟啊!

眼前刻著父親名字的墓碑逐漸模糊,「爹,已經十四年了、現在、還來得及嗎?」
黨爭綿延了這麼多年,生生葬送了多少人,他還能再次見到父親曾經見過的繁華、能見到他們一直期望著的太平盛世嗎?

他眼前的道路從未如現在這般明確,也未曾像現在這般漫長而沉重。

陸抗握緊拂曦,像個孩子般蜷縮著痛哭出聲。



祭掃過後,陸抗與孫休安排好的車隊一路南行。
他感謝孫休給他這個機會,而那個地方現在看來也不算得遠了。

天氣尚寒,寒潮在簡陋的屋上凝成水珠。
門扉緩緩地打開。雖然過了這麼多年,但在他眼中,她仍是昔日手持芍藥笑靨盈盈的少女。

「……凝兒,我們回家吧。」陸抗輕輕的開口。
他張開雙臂,迎接妻子淚流滿面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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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這一段最後有點跳,但又不想刪掉最後陸抗與妻子那段,所以還是留著了。

最後陸抗跑去接妻子這回事在現實上當然不可能,不過這是小說,而且該史的還是要史,那些沒被白紙黑字記載的,就讓我自由發揮吧。

原本想寫孫亮視角,但後來發現再塞孫亮的事就太混亂,只好旁白帶過。其實這孩子也是可憐,十歲就當傀儡皇帝,想奮力一搏但身邊都是內奸,從頭到尾都是犧牲品。沒能為他寫些什麼,有點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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