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故事的結局，但並非他們的結局。
終於又完成一部中長篇。
往八樓的門戶大開，藍翼的身影劃過黯淡的通道。這裡的設備顯然已被紅頭罩與內應弄得短路，短時間內不能恢復正常運作。
但夜翼知道這還不算成功，法庭還未現身，也許現在這種狀況才是利爪們期望的。艾德溫黑幫不過出租了場地，他們才是主角。這也是夜翼獨自在這裡的原因，法庭的真正目標一直是他，所以夜翼擔綱吸引敵人全副注意力的工作，而紅頭罩負責救人以及癱瘓這棟大樓的系統。
八樓中心是一間廣大的辦公室，雕刻繁複的大門敞開著，足以讓夜翼看清裡頭的擺設，朱紅色的地毯、漆亮的圓桌，桌前黑色的高級皮椅，以及坐在皮椅上背對著他的人影。
夜翼覺得自己已經知道了答案，他甩出勾繩勾住皮椅，把皮椅轉了過來。
艾德溫坐在皮椅上，額頭鑲著一柄飛刀，直沒至柄。他的雙眼瞪大成一個難以置信的表情。外表看來死得還不太久，也許就在他們收到視頻之後。
法庭的作風。艾德溫黑幫之所以能壯大，完全是因為法庭在背後的資助。之所以進行人口買賣，也是為了幫法庭篩選適合的孩子以培養新利爪。不知道是因為他們連著剷除了艾德溫幾筆大生意，還是艾德溫起了反抗法庭的心思，總之很明顯的，現在艾德溫對法庭已經沒用了。
身後風聲響動，夜翼一個翻身縱躍落到桌上，七個利爪彷彿憑空出現一般擋住出路，全都手持飛刀與鋼刺直視著他。
「Grayson。」其中一個利爪開口，無機質的嗓音淡淡的迴盪，「我們來迎接你回歸法庭。」
夜翼勾起一抹微笑，典型的蝙蝠式挑釁笑容，他一手握著飛鏢，護腕中藏著壓縮成小瓶的液態氮。
「我拒絕。」夜翼回答，射出飛鏢的同時將勾繩甩向門口的利爪。飛鏢爆散出濃重的煙幕，他將對方用力扯進室內的同時藉著反作用力飛向其他利爪，狠狠踢中其中一隻的頭顱。如果是一般人這一踢就頭骨破裂了，但對方是利爪，這一擊還不夠。他們藉著聲響鎖定他的位置，機械般無情地攻了過來。
七隻利爪每一隻單打都遠不如他的曾祖父威廉˙科布，但加總起來的威脅遠超過他。夜翼有一套作戰方案，他身上有四瓶壓縮液態氮，抓得準能凍住至少兩隻利爪。這是他對利爪的最強武器，每一瓶都必須審慎地使用。
他把手上的電擊棍電能開到最大，一隻利爪被電成不斷抽搐的小貓頭鷹，但與此同時他的後背也結結實實地吃了一記。沒有打中脊骨，但他對他的肩胛骨感到悲觀，他懷疑再吃一下他的肩胛骨就要壓穿他的肺。
兩瓶壓縮氮在精準控制下爆發，如他預料全炸在目標身上，那隻利爪立刻失去行動能力，像個將融未融的冰凍屍體。旁邊兩隻利爪因猝然處於極度低溫籠罩而像是生鏽的機械般行動緩慢。他用力讓他們的頭顱互相撞擊，使兩隻利爪倒在液態氮中。
還有兩隻。夜翼使用勾槍及時把自己甩出利爪的圍擊中，他的手臂和肩上淌著血洞，每一次呼吸肺部和背脊都在慘叫。但還不行，他得撐下去。
「你逃不了的，Grayson。」餘下的利爪平靜地開口，彷彿夜翼的一切行動對他們都沒有意義。「我們無處不在。」
傑森將子彈用罄的槍托狠狠砸在最後一個警衛頸後，拾起警衛落在地上的槍械。比他的爛些，但至少有子彈。
他拿出軍用繃帶包裹左臂上的傷口，那裏被打出一個血跡斑斑的彈孔。防護衣成了他的偽裝和盔甲，但也拖累了他的速度。他算過這片區域的人，三十八個，大約有十二個跑到上面，再加樓上原本的警衛，他得趕快跟夜翼會合。
他從中央房間帶出那個瑟瑟發抖的小女孩，這小女孩不像諾里一樣藏著凶器，就如他們所預料，她不過是誘使他們前來的誘餌。
他讓小女孩鑽進通風管道躲藏，這管道成人進不去，但能讓一個瘦弱的小女孩藏身。考慮到接下來的惡戰，他不能帶著這個小女孩到處跑。
「天父會保護妳。」傑森說著拿出口袋中的十字架項鍊，將它戴到小女孩頸子上。「我把它寄放在妳這裡，妳可要保管好，別弄丟了。」
小女孩紅著眼眶用力點點頭，她攫緊十字架，躲到通風管道更裡面的地方藏好。
傑森離開後，小女孩緊握著十字架，虔誠地閉上雙眼，按著母親教她的禱文禱告：「仁慈的主啊，請保佑您的人民免於罪惡，救您的彌賽亞脫離苦難。」
傑森提著槍回到一樓，沿途仗著防護衣的偽裝放倒幾個警衛。他看見夜翼的身影劃過天井落到陰影之中，他連忙趕過去。
「夜翼，是我。」傑森道。
夜翼蹲伏在晦暗的角落，似乎朝他笑了一笑，聲音塌陷。「艾德溫死了。快出去，現在還來得及。」
傑森並不跟他多話，他逕自伸手檢查夜翼的狀況，一摸就是一把濕熱的血。「他們要來了，對吧。」傑森沉聲道。
夜翼抓住他的手，手指比傑森預料的還沒氣力，並且浸滿冷汗與血漬。「快走，紅頭罩。」
「你真以為我走得了嗎。」傑森道，各樓的出入口早就被厚重鐵門封鎖，所以敵人才選擇這裡開戰。何況要他丟下夜翼？紅頭罩的計畫裡從來沒有這個選項。
他不再理會夜翼的抗議，他幾乎強硬但動作輕柔地把夜翼攙扶起來，夜翼的身量不輕，受傷後更顯沉重，要不是夜翼勉強撐著身子跟他走他們根本難以移動。他們藏到他們預先物色好的儲藏室中，位在兩道關卡後面，被金庫和白森森的牆壁遮蔽。
傑森讓夜翼靠坐在牆角，用最快的速度幫夜翼包紮傷口，情況不樂觀，那些利爪非常懂得對人體下手。這些傷不至於殺死夜翼，但卻能剝奪他的戰鬥能力，並且讓他痛苦不堪。
剛包紮好，傑森就聽見耳機中傳來的踱步聲，與無機質的嗓音：
「損失七個，但Grayson也受創不輕，他跑不遠。」
跟著耳機響起嘩啦啦的破碎聲，再無音訊。傑森知道他放置的竊聽裝置被破壞了。
時間真的不多，也許下一秒他們就會循著夜翼的血液反應找到這裡。他還未與利爪正面交手過，可是夜翼的樣子已經告訴他利爪的危險。而利爪打算把夜翼吸收為他們的同伴，讓屬於自由的夜翼淪為他們的一員，可悲的殺人兵器。
「我已經通知其他人了。」夜翼輕聲說。「他們能循著通訊器定位我的位置，我們還有機會。」
「別浪費力氣說話。」傑森道。
夜翼安靜了一會兒，「對不起，傑森，我很抱歉。」
「你他媽抱歉什麼？想說這是你的錯？你有什麼錯？你一直是對的，錯的是艾德溫和那群混蛋。從來、絕對不是你。」傑森粗魯的道，站起身來。
「傑森？」夜翼喊道，他想把手伸向他，但手像是麻木了一樣動彈不得，不，四肢都是。
「傑森！」夜翼的聲音變得軟弱慌亂，極大的恐慌迅速在他血液中蔓延，他感覺得到他連說話的力氣都在逐漸失去。
「……」傑森背對著他，「只是一點混在繃帶裡的麻藥。很快就會消退。」
「Jay。」迪克的聲音在他背後微弱地響著，他終於還是轉過頭看了他一眼，迪克被裹在夜翼的面具與制服之中，隔著面具都能感覺到他的蒼白絕望。傑森慶幸夜翼戴著面具，它完美的阻隔了迪克亮藍色的眼睛，他得以不與迪克的眼睛相對。那雙眼睛深深刻在他的記憶中，死亡都不能抹去那鮮明的顏色。他在他的眼中就是這麼明晰耀眼，以至於他絕對不能再看見那雙眼睛，否則他或許會不顧一切的去擁抱他，直到他們兩人一起墮下地獄。
這可不行，地獄是傑森˙陶德的專利。就算是迪克˙格雷森也沒資格跟他搶，黃金男孩就該好好留在這個世界，這個愚昧卻又美麗非凡的世界。
傑森望向封閉的門扉，少年羅賓就站在那裏凝視著他，神情只有堅毅的覺悟。
「時間不多了。」羅賓對著他無聲地說。是啊，他從來就沒有多少時間，就像他曾經見到的鮮紅的倒數，定時炸彈一點一秒無情的流逝。他知道在這時候不管是蝙蝠俠還是紅羅賓就是趕不上，所以他只能自救，只能憑自己的力量面對將到來的現實。
「沒事的，迪基鳥。」傑森道，他沒想過他壞掉的嗓子還能這麼溫柔的說話。
「不會有事的。」
迪克在他的身後發出哽咽般的聲音，傑森不再回應他，打開門扉走了出去。
天父保佑，他走出最後一道門時正好沒有利爪在旁邊。他射出勾槍把自己盪到天井間，足夠讓大多數利爪都見到他的身影。
第一隻利爪從樓上撲向他，他把對方踹下去，再來是第二隻。他在空中擺盪狠狠地踢中那隻利爪胸口，這一下肯定能把他肋骨連內臟全壓碎。
「嘿！你們在開宴會嗎？看來我們的邀請函弄丟了！」
羅賓的笑聲在他耳邊響起，他落到地面的同時踢翻兩個利爪，驚險的閃過一把飛刀的同時將微型炸彈丟了出去，炸彈擊中物體爆炸的聲響聽來多麼令人歡暢。羅賓對他比出勝利手勢，哈哈笑著朝最近的利爪揮出一擊。
貓頭鷹的影子籠罩整棟大樓，利爪接連躍下，他跟著羅賓穿梭在飛刀、鋼刺與敵人之間，彷彿這是一場最佳的表演舞台，彷彿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擋他們，他們彷彿能拿下全世界。他的頭不再疼痛，他的腦中不再有死亡，不再有充滿泥土腐味的黑暗。即使四面八方全是敵人，也不能遮蔽眼前的光明一絲一毫。
他想起了那一天，他第一次穿上那套花花綠綠的制服，在蝙蝠洞裡快樂的翻來覆去，把阿爾弗雷德嚇得打翻茶杯。還未戴上蝙蝠頭罩的布魯斯看著他，臉上少有的帶著笑意。這一天起他是他的老師，他的父親，他們是蝙蝠俠與羅賓，最棒的搭檔，高譚的活力雙雄。
「快出發！布魯斯！我等不及啦！」他歡呼著跳上蝙蝠車。小小的羅賓對著他綻開笑容。他終於想起了真正的羅賓，過去的傑森˙陶德，他自己。
「今天是我生命中最棒的一天！」
他把這份記憶深深的刻印在腦海中，直至靈魂，與他記憶中的亮藍色眼睛一起，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能再奪去它們。
清晰的喜悅與悲傷同等強烈的在他的心臟迴盪，他在沉重的頭罩下微笑，拋開耗盡子彈的槍枝，以僅存的武器迎向彷彿永無止盡的戰鬥。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每一秒對夜翼都是凌遲。即使如此他的意識依然清楚，他的四肢緩慢恢復知覺，他試著握緊拳頭，使勁地同時肺部劇烈得疼，他的面具溢滿了他的淚水。
「傑森。」他輕聲喊道，沒有任何回應。
又過了不知多久，碰的一聲巨響，超級小子和紅羅賓撞開門衝了進來，紅羅賓一身狼狽，沾染血汙與破損，一道血紅的裂傷劃開他的側臉和頭罩，在他行動的時候滴出血珠。他關切的檢查夜翼的狀況，超級小子看著夜翼，臉上流露出明顯的擔憂。
「夜翼。」紅羅賓澀聲道，「對不起，我應該要更早一點──我可以更早一點到的。」
夜翼搖頭，「你已經夠好了。」他的聲音比紅羅賓更糟，像是空轉的機械。「傑森呢？你們看見他了嗎？他扮成警衛的樣子……」
「你傷得很重，夜翼，我們先去醫院。」紅羅賓輕聲道，超級小子立刻幫他抱起夜翼。夜翼想再說話，但是沉重的痛苦淹沒了他的知覺，他昏了過去。
等迪克再次醒來，他已經躺在韋恩企業麾下醫院的特殊病房。布魯斯坐在床畔，兩頰凹陷，深藍色的雙眼下鑲著深深的陰影，脖子和袖口露出的手腕都纏著繃帶，足以昭示他與聯盟在外太空的艱苦戰鬥。
布魯斯看著迪克，臉上的表情讓迪克完全無法面對，當年埋葬傑森時布魯斯就是這樣的表情，而這樣的痛苦再次重覆，他知道他害他們再次失去傑森。
「我搞砸了。」迪克的聲音沙啞破碎的不成樣子，他得用盡全力克制才不至於像失控的孩子一樣嚎哭，「對不起，布魯斯，真的對不起。」
布魯斯握緊他的手，「我明白。」他沉聲道，他試著分擔迪克深至靈魂的創痛，這本來只應該是他要承擔的痛苦，而非迪克必須背負的十字架。「我真的明白，迪克。」
在這瞬間迪克全然崩潰，他握著布魯斯的手幾乎撕碎般的哭泣。許久許久，彷彿除了哭泣外他再也做不了任何事。
這才是他的恐懼、他的創痛，遠比落入法庭手裡成為利爪都冰冷銳利。他可以為蝙蝠俠而死、為他的家人犧牲，在那棟大樓裡他設想過最糟的情況是跟傑森一起死，他對這樣的假設近乎坦然，至少不再是他們丟下傑森，還有他跟著他回到墳墓裡面……
可他錯了，這才不是最糟的情況，現在才是。他為何就沒有想過，他能為家人而死，傑森當然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他為了他自願走向自己的墳墓，再一次獨自一人，再一次直面死亡。
迪克意識到一直以來他的錯誤，錯得這麼徹底，把他的靈魂撕裂，被鈍刀緩慢的絞得破碎。
「我以為是我在拯救他，我以為他需要我。」他斷斷續續的說話，痛得全身都像是再被撕裂一次。「可事實上是他拯救了我，而我需要他。」
這世界上有著絕對不能遺忘的苦痛。迪克想起父母的死亡，隨著時間過去他緩慢的釋懷、走出了這種痛苦，他一向積極樂觀、展望未來，絕不讓自己停留在過去。可這一次他不想從這樣的痛苦中走出來了，忘記這樣窒息般被切碎的痛苦就如同要他忘記傑森。第一次他或許可以，可這一次他再也不能，永遠不能。
後續他們是從紅羅賓那裏得知的。海格瓦里依照約定過來幫忙善後，紅羅賓和他們在通風管道救出那可憐的小女孩，也找到諾里和其他可憐的孩子。現在他們都被安置在韋恩企業麾下支援的福利院中。
一樓大廳有幾個倒下的利爪和警衛，但沒有人見到傑森˙陶德，除了現場遺留的大量血跡反應和屬於他的武器外，什麼都沒有。
法庭再次埋入深沉的黑暗中，蝙蝠俠在尋找傑森下落的同時，徹底執行剿除法庭的計畫，聯盟成員也加入行動。
他們都不知道自己能接受怎樣的結果，是傑森˙陶德第二次的死亡、抑或是他被法庭相中成為利爪……蝙蝠俠一向是悲觀與實際主義的信徒，唯有這一次他在內心深處沉默地祈求希望，渴求奇蹟再一次的降臨在他第二個搭檔，他的朋友與兒子身上。
布魯德海文變成中小幫派勢力傾軋的中心，目前由海格瓦里佔據較大的聲勢，他們依然遵守諾言控制毒品的流向，並且嚴禁人口買賣。城市依然混亂，但不再是上下相賊緊緊吸附城市骨血的混亂，警察機關得以從中斡旋，把幫派們的鬥爭控制在一定範圍。至少一段時間內布魯德海文不會再陷入單一勢力的掌控中。
出院後迪克走到伯恩教區的小教堂前，教堂門扉深鎖，打從那一晚傑森離開就沒再開啟過。幾個孩子坐在門前的階梯上，神情憂慮、百無聊賴。迪克見過他們，他快步離開教區，他沒辦法在這時候面對孩子們的提問，他知道他們會問他懷特神父去了哪裡，而他根本無法回答。
迪克回到他的公寓，慎重起見他將在一個星期內徹底搬空這裡。他盡可能誠懇地回應房東的關切，打開家門。
他的房間並非如他所想那樣一成不變，分明有人來幫他整理過。桌上靜靜地擺放著一本厚厚的剪報，深藍色紋路的封面。
他的心跳狂烈的加速，他走近剪報，緩慢地翻開第一頁。
一張卡片映入眼中，圓滾滾表情嚴肅的大紅鳥在卡片上安靜地盯著他，旁邊用粗體字寫著一句話：
「See
you ag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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